后皇嘉树,橘徕服兮。
受命不迁,生南国兮。
深固难徙,更壹志兮。
上海花千坊绿叶素荣,纷其可喜兮。
曾枝剡棘,圆果抟兮。
青黄杂糅,文章烂兮。
精色内白,类任道兮。
纷缊宜脩,姱而不丑兮。
嗟尔幼志,有以异兮。
独立不迁,岂不可喜兮。
深固难徙,廓其无求兮。
苏世独立,横而不流兮。
闭心自慎,终不失过兮。
秉德无私,参天地兮。
愿岁并谢,与长友兮。
淑离不淫,梗其有理兮。
年岁虽少,可师长兮。
行比伯夷,置以为像兮。
后皇:即后土、皇天,指地和天。嘉:美,善。橘徕服兮:适宜南方水土。徕,通“来”。服,习惯。
受命:受天地之命,即禀性、天性。
壹志:志向专一。壹,专一。
素荣:白色花。
曾枝:繁枝。剡(yǎn)棘:尖利的刺。抟(tuán):通“团”,圆圆的;一说同“圜”,环绕,楚地方言。
上海花千坊文章:花纹色彩。烂:斑斓,明亮。
上海花千坊精色:鲜明的皮色。类任道兮:就像抱着大道一样。一作“类可任兮”。类,像。任,抱。
上海花千坊纷缊宜脩:长得繁茂,修饰得体。脩,同“修”。姱(kuā):美好。
嗟:赞叹词。
上海花千坊独立:超群而特立。不迁:不可移易,不变。
廓:胸怀开阔。
苏世独立:独立于世,保持清醒。苏,苏醒,指的是对浊世有所觉悟。横而不流:横立水中,不随波逐流。
闭心:安静下来,戒惧警惕。终不失过兮:一作“不终失过兮”。失过,即“过失”。
秉德:保持好品德。
上海花千坊愿岁并谢:誓同生死。岁,年岁。谢,死。
上海花千坊淑离:美丽而善良自守。离,通“丽”。梗:正直。
少:年少。师长:动词,为人师长。
行:德行。伯夷:古代的贤人,纣王之臣。固守臣道,反对周武王伐纣,与弟叔齐逃到首阳山,不食周粟而死,古人认为他是贤人义士。置:植。像:榜样。
你天地孕育的橘树哟,生来就适应这方水土。
禀受了再不迁徙的使命,便永远生在南楚。
你扎根深固难以迁移,立志是多么地专一。
叶儿碧绿花儿素洁,意态又何其缤纷可喜。
上海花千坊层层树叶间虽长有刺,果实却结得如此圆美。
上海花千坊青的黄的错杂相映,色彩哟简直灿若霞辉。
上海花千坊你外色精纯内瓤洁白,就像抱着大道一样。
气韵芬芳仪度潇洒,显示着何其脱俗的美质。
上海花千坊赞叹你南国的橘树哟,幼年立志就与众迥异。
你独立于世不肯迁移,这志节岂不令人欣喜。
你扎根深固难以移徙,开阔的胸怀无所欲求。
你疏远浊世超然自立,横耸而出决不俯从俗流。
你坚守着清心谨慎自重,何曾有什么罪愆过失。
你那无私的品行哟,恰可与天地相比相合。
我愿在众卉俱谢的岁寒,与你长作坚贞的友人。
你秉性善良从不放纵,坚挺的枝干纹理清纯。
上海花千坊即使你现在年岁还轻,却已可做我钦敬的师长。
你的品行堪比伯夷,我要把橘树种在园中作为榜样。
《九章·橘颂》当是屈原早期的作品,学者认为是诗人任外交官出使齐国时作。南国多橘,楚地更可以称之为橘树的故乡。《汉书》盛称“江陵千树橘”,可见早在汉代以前,楚地江陵即已以产橘而闻名遐迩。不过橘树的习性也奇:只有生长于南土,才能结出甘美的果实,倘要将它迁徙北地,就只能得到又苦又涩的枳实了。《晏子春秋》所记“橘生淮南则为橘,生于淮北则为枳”,说的就是这种情况。这可算是一大缺憾,但在深深热爱故国乡土的屈原看来,这种“受命不迁,生南国兮”的秉性,正可与自己矢志不渝的爱国情志相通。所以在他遭谗被疏、赋闲郢都期间,即以南国的橘树作为砥砺志节的榜样,深情地写下了这首咏物诗。
屈原,战国末期楚国爱国诗人。名平,字原。又自云名正则,字灵均。出身楚国贵族。初辅佐怀王,做过左徒、三闾大夫。学识渊博,主张彰明法度,举贤授能,东联齐国,西抗强秦。后遭谗害而去职。顷襄王时被放逐,长期流浪沅湘流域。后因楚国的政治更加腐败,郢都也为秦兵攻破,他既无力挽救楚国的危亡,又深感政治理想无法实现,遂投汨罗江而亡。所作《离骚》《九章》《天问》等传世,多自述身世、志趣,指斥统治集团昏庸腐朽,揭露现实的黑暗与混乱,感叹抱负不申,抒发怀归之情,深度体现对国事的深切忧念和为理想而献身的精神。
上海花千坊《九章·橘颂》从体制上来看,基本是四言的,所写的物象限于一种,写作路径略近于《诗经》。这首诗共三十六句,四句一节,共九节,可分两部分。前四节十六句为第一部分,后五节二十句为第二部分。
第一部分重在描述橘树俊逸动人的外美。开笔“后皇嘉树,橘徕服兮”等三句就不同凡响:一树坚挺的绿橘,突然升立在广袤的天地之间,它深深扎根于“南国”之土,任凭什么力量也无法使之迁徙。那凌空而立的意气,“受命不迁”的坚毅神采,顿令读者升起无限敬意。橘树是可敬的,同时又俊美可亲。诗人接着以精工的笔致,勾勒它充满生机的纷披“绿叶”,晕染它雪花般蓬勃开放的“素荣”;它的层层枝叶间虽也长有“剡棘”,但那只是为了防范外来的侵害;它所贡献给世人的,却有“精色内白”,光采照人的无数“圆果”。屈原笔下的南国之橘,正是如此“纷緼宜修”,如此堪托大任。这节虽以描绘为主,但从字里行间,人们却可强烈地感受到,诗人对祖国“嘉树”的一派自豪、赞美之情。
上海花千坊橘树之美好,不仅在于外在形态,更在于它的内在精神。此诗第二部分,即从对橘树的外美描绘,转入对它内在精神的热情讴歌。屈原在《离骚》中,曾以“羌无实而容长”(外表好看,却无美好的内质),表达过对“兰”“椒”(喻指执掌朝政的谗佞之臣)等辈“委其美而从俗”的鄙弃。橘树却不是如此。它年岁虽少,即已抱定了“独立不迁”的坚定志向;它长成以后,更是“横而不流”“淑离不淫”,表现出梗然坚挺的高风亮节;纵然面临百花“并谢”的岁暮,它也依然郁郁葱葱,决不肯向凛寒屈服。诗中的“愿岁并谢,与长友兮”一句,乃是沟通“物我”的神来之笔:它在颂橘中突然揽入诗人自己,并愿与橘树长相为友,面对严峻的岁月,这便顿使傲霜斗雪的橘树形象,与遭谗被废、不改操守的屈原自己叠印在了一起。而后思接千载,以“行比伯夷,置以为像兮”收结,全诗境界就一下得到了升华——在两位古今志士的遥相辉映中,前文所赞美的橘树精神,便全都流转、汇聚,成了身处逆境、不改操守的伟大志士精神之象征,而高高映印在历史天幕之上。
从现世所能见到的诗作看,《九章·橘颂》堪称中国诗歌史上的第一首咏物诗。屈原巧妙地抓住橘树的生态和习性,运用类比联想,将它与人的精神、品格联系起来,给予热烈的赞美。借物抒志,以物写人,既沟通物我,又融汇古今,由此造出了清人林云铭所赞扬的“看来两段中句句是颂橘,句句不是颂橘,但见(屈)原与橘分不得是一是二,彼此互映,有镜花水月之妙”(《楚辞灯》)的奇特境界。从此以后,南国之橘便蕴含了志士仁人“独立不迁”、热爱祖国的丰富文化内涵,而永远为人们所歌咏和效法了。这一独特的贡献,仅属于屈原,所以宋刘辰翁又称屈原为千古“咏物之祖”。
南朝刘勰《文心雕龙·颂赞》:三闾橘颂,情采芬芳,比类寓意,又覃及细物矣。
宋代洪兴祖《楚辞补注》:美橘之有是德,故曰颂。《管子》篇名有《国颂》。说者云:颂,容也。陈为国之形容。
清代蒋骥《山带阁注楚辞》:旧解徒知以受命不迁明忠臣不事二君之义,而不知以深固难徙,示其不能变心从俗,尤为自命之本。盖不迁难徙,义各不同,故特著之曰“更壹志”也。作文之时不可考,然玩卒章之语,愀然有不终永年之意焉,殆亦近死之音矣。